自深深处

[双莫]关于一个老头


  睡眠对于某些人来说是种奢侈品。
  莫兰在他的前半生一直认为自己定不是其中的一员。然而此时,他撑开沉重的眼皮支撑起身体,透过窗帘的缝隙却只看见还未透亮的天色吐露着深蓝的夜色。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活这么久,这是真的,他对自己说过不知道多少遍,尤其是每日夜里无眠起身去倒热水吞下几颗白色的安眠药时。
  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已经将近七十岁了,然而当地的人不知道他曾经是个上校,还领导过对印度的战争,不知道他在印度的孙达尔本斯红树林猎杀十二头老虎的记录,不知道他曾在那个叫做伦敦的巨大的狩猎场上也曾是名声一时的危险人物,不知道他现在颤抖孱弱的手曾握着枪支可以用一发子弹轻而易举地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当地的人只知道他是个白人老头子,瘦瘦高高的脸上有几道伤疤,话很少也不会当地的话,有时到山里打打猎,一个人住,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说实话,这不是莫兰所现象的他老了之后应该有的样子,这样悠闲地在中国南方的小山村里养老;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到这个岁数。他以为自己会在伦敦的犯罪网络崩塌后不久被人杀掉或者在某次任务中失误地暴露自己,然而没有。他所想象的设计的那些自己的死亡都没有。反而像一块在阴暗墙角汲取水分苟且偷生的苔藓一样活了下去。一个人。
  热水在水壶中沸腾着蒸汽翻腾着壶盖,咕噜噜响着,邻居家的公鸡开始叫起来,天色开始变淡成浅浅的孔雀蓝。莫兰的老猎狗安静地走到床边,倦怠地舔着爪子。一天是这样开始的,并且也总是这样。
  他住的房子在村子的边缘靠近群山,有一个小院子,他立了一个刻好了两个名字的墓碑,种了厚厚的草。屋子里很小只有卧室客厅厕所厨房,什么都不多,空空荡荡。
  他养了一条差不多和他一般老的老猎狗,猎狗很瘦,漆黑的皮毛失去年轻的光泽,脸上有几道明显的伤疤,两肋凹陷下去,突出的肋骨像是莫兰的一样,一条一条的可以数出来,脊背上的肩胛骨和椎骨像普拉尼纳山上锋利的山脊似的耸立着。莫兰从邻居家的屠刀下把它带了回来,兴许是出于怜悯,也许不是。他们心里都心知肚明它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在某些意义上,他和它一样。
  没有电视机,于是像每个早晨一样,莫兰打开广播,这里收不到国外的信号,他只是习惯性地开着它然后做自己的事情去。广播里说什么中国的新闻有时是歌曲,反正他也听不懂但他总会开着,让房子里有点声音。
 
  有时候他也会突然忘记自己活下去的原因。
  有时他喂给老猎狗自己吃剩下的食物看着它用它那几乎没有牙齿的嘴巴慢吞吞地反磨起食物来,那时候他会突然想起来这事。
  三十多年前他打算用那把他故意锁起来的 某个人的枪自杀时,他转动钥匙打开柜子的时候发现了那个人给他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一封信。
  "你知道,sebby,我讨厌人们的唧唧歪歪。"
  "那么多人,生前腻歪在一起还不够,死了之后还要唧唧歪歪地腻在一起。"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对。我的意思是。"
  "我他妈的不想在下地狱的时候还是碰见你,莫兰。"
  "这是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我的狙击手。"
  "活着。然后处理我死之后的烂摊子。"
  "为我的死亡高歌吧,我的男孩。"
  "你不该来我这,我也不想见到你,塞巴斯蒂安莫兰。"
  他越来越记不清信里的内容了,当初所有的一切,除了那把跟了他半辈子的狙击枪,全部都随着他放下的那场大火消失在灰烬里。消失在他的余生里。不见了。
  你说他是为了那人信里的一句话活着的?别说笑了。他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痴情儿,从一开始就不是。
  他斜卧在躺椅上,洗过手之后开始他每天都要做的几件事,先抽一烟斗的烟,然后擦拭他的老狙击枪。他从桌上拿起烟斗,捻了一小撮烟叶顿了顿又填了些,然后点燃放在嘴边抽两口,再冲着水泥的地上轻轻磕两下烟灰。他以前不喜欢烟斗的,但是显然这更像一个老头子会干的事。而不是用打火机点一根硬蓝香烟用手指夹着。一斗烟可以抽上差不多一个早晨。
  当烟草烧得差不多了,他会把目光转向他的老伙计。它被他用一颗定进墙里的实木支撑架庄重地挂置在客厅的墙壁上,那也许是这间房子里唯一值得人看上一两眼的地方。它是一把由德国机械师利奥波德.冯.赫尔德发明的消音枪,也是他从那个人手中收到的唯一留到现在的礼物,枪柄靠近手掌的那块磨损最厉害的部分有一行浅浅的烫金刻字。
  'Just for you.From James.Moriarty.'
  已经几乎要看不清了。他想着眯起眼睛把脸凑近了枪勉强看见字迹。无言。皲裂而干瘪的手掌隔着毛巾抚过它的枪身,像是抚摸情人的皮肤或是发丝,被熏黄的指尖有很小幅度的颤抖。他清理得很好也很勤,枪看上去像一件古董或者说是艺术品。只是枪管里厚厚的灰尘他如何也清不掉,滞在上面如同水垢。
  他只是一遍一遍地来回擦,动作甚至有些机械。枪管发出的淡淡的金属光泽晃在他曾经意气风发的眉间,在如今的皱纹上。
  太阳明晃晃地照耀。
  这时候趴在他身旁的老猎狗猛地跑了出去,莫兰张了张口,没放下手中的枪跟着追了出去。他已经是个消瘦的老头子了,像之前死在他枪下不少跑不动的老头一样,缓慢地气喘吁吁地勉强跟在猎狗后面,腋下夹着枪,直到它奔到一片田埂上止住了脚步。
  它望着。
  望着太阳普照着的绿色山脉,注视它曾经奔跑过的树丛,注视着它年轻力壮时随着猎人主人昂首追逐过的鸡鸭群。它瘦骨嶙峋地身体轻微抽动着,漠然而无奈地蹲坐在田埂边上,像是回顾他意气风发的过往,看不够一般地注视着。
  莫兰停住脚,远远地看着他的猎狗。然后他忽然俯下身匍匐在树丛间支起了枪,动作麻利且迅速地如同人的下意识。狙击镜头的十字线分割着猎犬的头,完美地分蛋糕一样地分割着,他控制着尽力去瞄准并用松弛无力的肌肉夹着枪。
  他在想什么呢,杀死他的老猎狗吗?可是那一刹那间他什么也没有想,或许只是扣动扳机,仅此而已。于是他费力地勾动了手指,消音枪发出细微地一声以及落地的子弹壳同时惊醒了他。仿若大梦初醒。
  枪被他甩在了地上。
  枪管中堆积的几十年的灰尘随着这发子弹消失。而子弹完全不出所料地打偏离了轨迹,猎狗被打在它身边的什么东西惊了一下,逃窜着跑了回来。
  他们相伴走到家的时候,夕阳已经消失在远处黛色的从山。
  莫兰做了些简单的食物,拿去给老猎狗的时候,它已经躺在院子里死了。它把头伸在开满鲜花的草坪上,睁大着眼,凝视着深蓝色的天空。它那双衰老的眼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沉默着,他看了它一眼,又看了一眼。
  莫兰今天没有力气埋葬它了,只能等到明天他醒了之后,把它埋在院子里那个立好的墓碑旁边再放上一块小石碑。
  可现在,老人真的已经很累了,他许久没有跑过到田埂上去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累了。接着,便枕着枕头吞下安眠药睡去了。
  他想,等他醒来,他得考虑一下如何埋葬他的猎狗,因为莫兰一旦消失,就没有人埋葬这可怜的猎狗了。
  或许,他也应该将院子里自己墓碑旁的杂草除一除,也许他改天应该到城市里去买一些烟叶和新烟斗。
  但是那些都要等到他再次醒来之后。
  老人今天吞下了安眠药瓶子里所有剩余的药片,怀里抱着他的枪睡去,手指用力地按在上面的烫金字体上。
  然后静静地躺下,安然入睡。温顺地走进了那个良宵。
  "现在或许是时候和你再见一面了,不论你多么不想再看见我。"老人喃喃耳语。
  夜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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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写莫兰守寡
才怪.
越来越清水的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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