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

★5000+ 一发完 HE

★文风寡淡 希望您愿意看完

★题目及歌词来自陈粒歌曲 历历万乡

她住在七月的洪流上，

天台倾倒理想一万丈，

她午睡在北风仓皇途经的芦苇荡，

她梦中的草原白茫茫，

  “我很小就出来混社会了。目的就是赶快逃离这个家。”

  她说出口时淡淡的。

  她把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声势浩大叛众亲离的逃离轻描淡写地讲给他听，寥寥两句，当做酒后胡言，一杯敬给夜色。

  他问她怀念故乡么。她笑着垂下视线。她在笑着。可他文人的情感觉得她神情苍凉。    

  家庭和故乡。

  她的母亲是个传统的平凡女人。离了婚。这个女人对自己女儿最大的期望就是她能嫁给一个好人家。

  简单说就是尽早把自己的青春年华标价出售，买来余生无趣但安稳的虚假幸福。像成千上万个，平凡的传统女人那样，洗衣做饭相夫教子，沾满尘世的烟火气息。

  在她母亲眼里。爱与不爱，是次要的事。只要活着。只要肚子里始终是充实的。那心里自然就充实了。

  

  那个肤色略黑的小城妇女摘着手里的一盆豆角，对她唯一的女儿说着。

  她的女儿是一场不幸的传统婚姻的产物。她的母亲对此避而不谈。

  如果真的像她母亲所说的那样。肚子是充实的，思想是放空的，心里是空荡的，日子就会是平淡美好的。那他们为什么会离婚。然后用彼此的余生来怨恨。

  

  “佳丽。你王阿姨家的外甥最近要回来了，是在上海读书的大学生呐，人长得也精神……”

  “妈。我才十七。才高中……”

  “反正你也不打算考大学……毕业这不是马上的事嘛，毕业之后……”

  毕业之后该寻个人家看看了。

  像我们这样挣扎在生存边缘的贫穷的人家。

  她的母亲没有把现实说出口。

  “毕业之后我也不要就这么结婚嫁人！”

  “也没说就嫁给他嘛，就是看看，合不合适可以处处看嘛……”

  “不要！凭什么你替我决定我的一生我的婚姻我的未来？！而且这根本不是我要的爱情！！”

  

  那时候她以为的爱情是像每一个青春少女所想的那样。高个子的干净男生，白色T恤或衬衫，夏末的行道树和冰可乐。

  她不是学习好的那群孩子。所以就被自动归类到了另一类化妆臭美不学好的姑娘里。她喜欢班级里一个优秀的高个子男生。她喜欢他在班级活动上写的诗。

  她觉得他总在上课下课的时候朝她看。她觉得那首诗里青涩的欢喜是给她的。

  那才是她想要的爱情。

  她的母亲看着涨红了脸的青春期女儿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她期望终有一天油烟味会浸透骨髓饥饿会打磨棱角，她的女儿会明白。

  想着把手里的豆角倒进锅里。油烟开始漫起。

  像我们这样的人。社会底层渣滓一样的女人。不该奢求爱情。

  要么把自己卖给不同的男人。要么把自己嫁给一个男人一辈子。

列车搭上悲欢去辗转，

她尝遍了每个异乡限时赠送的糖，

  毕业之后她就走了。她没有考大学。

  她背上自己的行李，给自己留了六年的长发烫成波浪挑染成色。拿上打工赚得的全部积蓄。在七月的一天朝阳，留下一封给母亲的信，搭上了去省城的客车，买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

  临走前她把自己的兔子抱枕也塞进了行囊。都说，人远行在路上要有个柔软的东西。

  她扔掉了自己的名字。史佳丽。给自己换上了一个像闹着玩一样的名字。咖喱酱。

  这个名字原本是顽劣的同学嘲笑她黝黑的肤色，又因为她名字的谐音取的绰号。然而这个本是羞辱的绰号，被她当做了自己的新名字。她很乐意地接受了。就像她接受自己的肤色，接受自己和自己接受所经历的一切。

  咖喱是很好吃的。而且听起来很可爱。

  她在拥挤的客车上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小城，她周围坐着很多臃肿或肮脏的人，身上散发着浓厚的体味。那是贫穷的味道。她并不感到难过。

  相反，她感觉自己得到了新生。从前的那个家庭悲惨的可怜的小城姑娘从此与她没有了干系。从今往后，只有快乐的咖喱酱。

  

  

  “……你的名字。原来是这样改的。”赵海棠听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是从未体会过贫穷的人。书里写的再真切，也不及他听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沉重。

  他从前也想过，一个名字，到底要承载了多少东西才会不堪重负地被丢掉。

  “哎呀没事的……咖喱酱不好听么？当时我想名字的时候正好。我饿了，就叫这个了。”女孩笑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倒是一旁的男生一脸的苦大仇深。

  “嗳。你至于么。我都没说什么。”姑娘怼了怼一旁神情凝重地看着她的男生。

  赵海棠张了张嘴。突然就叫不出这个名字来了。

  “佳丽……”

  咖喱酱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咖喱这个名字怎么了？不好听么？”

  “好听。只是……”赵海棠支支吾吾地，“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其实……” 透露着你不想提及的过去。

  “其实是我自己起的？害，这有什么。咖喱叫起来不比土气的佳丽好听多了？”

  “嗯。”

  “再说了。你不也改名了么？梨花哥哥？”咖喱酱故意细声细调地叫出那个弱柳扶风的娇羞名字嘲讽他。

  “那个不一样！那是我爸改的！”被叫了原名的两个人一起浑身难受了几秒。

  “所以你叫我什么，赵梨花？”

  “好了好了。”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啊。她选择接受自己。那他有什么不能的呢。

  “咖喱酱。”他看着她。那样认真地叫了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赵海棠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他要用尽全力，不会再让这个可爱的名字承受再多的重量了。

城市慷慨亮整夜光，

如同少年不惧岁月长，

她想要的不多只是和别人的不一样，

  她曾梦想去过很多地方。也曾想游山玩水看日落西山北风苍凉。

  她像每个年少出走的人一样渴望过一段自由漂泊的流浪。她睡过公园的长椅睡过肯德基麦当劳汉堡王的角落睡过地铁站火车站。她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从上海到上海。

  并非喜欢流浪，她本身也不是一个很能吃苦的人，肚子也不允许她经常挨饿。有一顿没一顿所以导致她吃什么都很开心，吃得很多。

  直到后来她几乎都忘记了饥饿，她的胃却依旧替她记得。每顿会吃很多，因为她的胃形成了记忆，不知道下一顿是什么时候。

  只是。她能够做什么呢。

  这个年代，一个没读过大学的背井离乡的一无所有的漂亮年轻姑娘，淹没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城市的随便一个角落，没有人会发现。

  如果当时听从了母亲的话，在小城里找一个不错的人家就这么嫁了。她现在该会过的很平淡。肚子是充实的。说不定肚子里除了食物还会多一个孩子。

  可她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

  不是她想要的爱情。亦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她长得很漂亮。她的皮肤不像东方人的颜色。

  她做了一个网络直播。当时只不过是偶然间的一次尝试。后来成了她的工作。

  签了合同。住在上海。她一个人。一间便宜的房子。至少每一顿她的肚子都是充实的。偶尔也有闲钱可以花。有时候她也会给母亲打一些钱。

  

  生日时她给自己买了芝士蛋糕。给母亲打去电话。

  “妈。你看见我昨天直播了么？好多人给我刷礼物呢。”

  “看见了看见了……我们家佳丽现在漂亮啦…大美人啊…”

  “嘻嘻。幸亏当时没嫁吧。”

  “…是妈错了…妈也没想到嘛。”

  “佳丽啊。工作是不是很累呀……我看那个直播一次要那么久的……你说你是图个啥…”

  

  是啊。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是宝马豪宅珠宝首饰钱和虚荣么。城市里庸庸碌碌人来人往东奔西走不大都为了这些么。

  她想要的不多。

  她想要饱餐一顿胃里充实。她还要自由自在潇潇洒洒心里充实。她所要的不多，只是不一样。

烛光倒影为我添茶，

相逢太短不等茶水凉，

你扔下的习惯还顽强活在我身上，

  他们相遇纯属意外。

  本来是不应该有所交集的两个人。咖喱酱时常这样想。这个住在她隔壁，同一个套间的男生，本是她这辈子都不该遇到的人。

  她的直播间被封了。她住到这间合租公寓里。这一年下来。她有了朋友。感觉自己像是有了一个家。

  那个男生像她高中暗恋的那个男生。干净消瘦。总是看着她。而且会为她写诗。

  她这次成熟了。不再像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然后她发现，像他这样优秀干净的男生，喜欢的果然还是那种干净的学习好的姑娘。

  从前是斜后桌。现在是邻居。

  但至少这一次，她没有等到事情难以收尾的尴尬，她决定离开。像当初高中毕业之后一样离开。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我回来收拾一下行李。”

  她在最后的单独相处的时间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男生，又看了一眼，她没有哭。

  

  她本来已经习惯了他身上的香草味道。习惯了他时不时半夜的梦游。习惯他三天两头缠着她吟诵的酸诗。习惯，有他聊天说话的夜晚，习惯了赵海棠种在她生命里的种种。

  但他们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婚礼一结束你就要走啊？”

  “我申请了学校宿舍，先去适应一下环境。”

  她是那种种在哪里都能生长的野花。

  

若我站在朝阳上 能否脱去昨日的惆怅，

单薄语言能否传达我所有的牵挂，

若有天我不复勇往 能否坚持走完这一场，

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故乡，

  他知道她是那种种在哪里都能生长的野花。可他想把她好好种在自己的花园里。

  种在哪里都能生长，不代表她就应该到处扎根。一朵花。它终究该凋落在一个地方。他希望那个地方是他。

  赵海棠人生第一次的犹豫是她。

  他一直以来随心所欲。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感情，不属于这类。

  

  他是喜欢她的。但这一次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四年的单相思是怎样在不觉间，就这么消散了。他也不知道这一次，他是不是应该让她长在自己的心地上。

  情绪涌到嘴边。他默默地看着她。只言片语。能否传达他所有的牵挂。

  “好好照顾自己。”

  “谢谢你。”

  她突然说她要回一趟故乡。

  她在宿舍里一个人给他打去电话。怎么突然就能想到他呢，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她不知道。

  

  “这个暑假，我想，回一趟老家。”

  “……怎么这么突然？想家了？”

  “也不算吧。就是很多年没回去了，想回去看看。”

  “你不是最讨厌你的家乡逃出来的么。”

  “这么多年了。回去看看，没准很多东西就放下了呢。”

  毕竟那里是祖辈生长的地方，是埋葬过自己亲人的地方，是她最后要埋葬的地方。

  “那你怎么去？我给你找辆车吧，绝对靠谱。”

  “哎呀不用……我坐火车就好了。”

  “逛吃逛吃逛吃逛吃逛吃～？”

  “哈哈哈哈？”

  从前的笑话突然被提及。她笑了。他也笑了。

  “没。我就是打个电话，跟你说一声。”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一声。”

  因为我除了跟你说之外不知道该跟谁说？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

  “咖喱酱，我陪你一起去吧。”

  “啊？”

  “这有什么难事。正好我暑假也有空。而且我难得体验一把坐火车的经历。”

  “可是……” 你非亲非故的，跟我回家算什么。

  “陪闺女回个家怎么了。”

  “赵海棠你把话说清楚！”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咖喱。让我陪着你吧。”

  

她走在马蹄的余声中，

夕阳燃烧离别多少场，

她向陌生人们解说陌生人的风光，

等她归来坐下对我讲，

故人旧时容颜未沧桑，

  他们一起回到她儿时的故乡。这一次他能明目张胆地牵着她的手走在小城的街道上。

  赵海棠没来过这样小且安静的城市。连火车站都没有的城市。咖喱酱不让他雇车，于是他在大客车上一路皱着眉头，努力地缩到咖喱酱身上避免自己的supreme卫衣沾到旁边的大叔身上。

  “赵公子后悔了么？上了贼船还想下去？”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灿烂笑容，浮夸地一抖头，“不后悔。这点困难。能忍。”

 他要经历她所经历过的。他要知道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他的姑娘。他的能像野花一样灿烂顽强生长的姑娘。

  

  曾经她也是那样带着自己的一切坐上这辆客车逃离，如今她已经成长，考上了大学，在新的城市扎根。她再回来看一眼，她的故乡。他要陪她回来看一眼，她的过往。

  小城真的很小。如今在长大了的咖喱酱眼里变的更小了。她带他去看她曾经的高中，正值暑假，高二升高三的准高中生还在上课，小小的校园有小小的操场和小卖部。门口是一片绿荫。她站在那看了很久。

  她给他讲她高中暗恋的那个男孩子的事。

  说到这赵海棠小眼睛一眯，小脸一拉。一下子酸唧劲儿就上来了。

  “噢。说了半天，原来是因为我跟你初恋情人像啊。”

  “你瞎说什么呢。我说完了么？”

  

  原来当初只是一场少女的自作多情。她早该明了。那么干净优秀的男孩子。喜欢的其实是刚好坐在她斜后桌的另一个姑娘。那姑娘白白净净，从不化妆，学习很好。那首诗自然也是写给她的。

  只怕是年少大梦的一场空罢了。她笑着回忆那段有点尴尬的往事。

  “我一直不敢确认，也不敢想，你那首诗，到底是不是给我写的。”咖喱酱随意地团着手里的杂志，垂下视线去。她在回忆的时候总是垂着眼睛的。

  “万一再出一次乌龙，那我可就真永生难忘了。”

  “笨蛋。当然是给你写的。”

  “听好了。那是我，赵海棠，未来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早期写给他心爱的姑娘的传世经典情诗。”

  “你少来了！”

  一切变了么？这么多年过去。史佳丽变成了咖喱酱。她曾经暗恋的男孩子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吧。母亲听说她回去了，还带着男朋友，还在家里高兴地准备饭菜。

  “我妈要是知道你什么家底。她肯定觉得我特别厉害。”

  “我还没继承家业呢。现在也就算个富二代。但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我是未来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么？”

  咖喱酱笑着揍了他一下。

  “当初啊，我妈特别盼望我能找个有钱人嫁了。结果我不乐意，自己跑出来混社会。结果没想到还是碰上了你个有钱人……闹了半天我也没什么长进啊。”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嫁？”

  “……”咖喱酱最后看了一眼阳光明媚的操场，“我也不知道。可能，现在仍想要当初想要的不一样。”

  “居然能说出这么诗意的句子？！看来在我的耳濡目染之下你成才了啊！诶……我夸你呢你干嘛打我。”

我们仍旧想要当初想要的不一样。

——————完——————